徐江南下山之后,船停泊在湖边,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徐江南一脚踩着船身边缘处,一手扶在乌篷上,身子往里探了探,原本熟睡的李显彰早就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船只,蓑衣斗笠皆是不见,徐江南有些奇怪,四下一望也瞧不见身影。
想必人已经离开了,缆绳盘在船头处,徐江南轻轻一推船身,乌篷船便往湖面中心游荡过去,徐江南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轻轻一跃,落在船头上,撑篙过湖,今日这趟上山虽然没有助力,但自身本来就没想过有人来路见不平,不失望,反而是意料之外得到了西夏中枢的百官消息,还有青城山来了个道行通天的道人,方家来了两个先前已经见识过了,一个都打不过,又加上一个道行深不见底的老妖怪,想想都是头痛。
只是对于这些未知的险情危境,算是初出茅庐的徐江南又有点期待感,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可能是从徐暄那里遗传下来的性子,越趋于危险,越是一股子兴奋,眼里精神奕奕,尤其是这番之后,知道除了李先生,小烟雨这种出了任何事都会站到他这边的人,还有人是持着赞成的态度,虽然对比起西夏的那些名流依旧是孤军作战,比上之前心境要稳固的多。
其实徐江南也没想到这番无源头的书院之行在后来会让他之后的修行道路上一往无前,古人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并不是一时的诳语,有些时候不起眼的东西往往是扰乱全局的所在,修行修心,道行不就追求一个道心稳固,若是紧要关头反而担忧起自己的对错是非,畏手畏脚,境界倒退都是轻的,入了魔障那才是真的毁于一旦,悔之晚矣。
徐江南撑篙在湖面上,脸上神采飞扬,大有风雨来兮我辈自接的慷慨感。不多时,临近湖岸,徐江南一声响亮口哨在湖面上传荡穿越,只听树林里先是一声长嘶回应,青骢马扬蹄而来,徐江南伸手往背后一拉,将剑匣取下,又检查了一遍包袱的松弛程度,解决了这个心结之后,心里也是畅快,仰头一笑,一手推在剑匣上,春秋剑匣欢快蜂鸣一声脱手而出直击湖面,徐江南又猛然撑篙,身形借力一跃,腾空数丈之后,踩在剑匣上,踏浪而行。
离湖岸还有十数丈的时候,徐江南一脚重踏,踩在剑匣前方位置,春秋剑匣立即翻转脱水而出,腾空旋转,水滴四射。
徐江南接下来几脚轻踏水面,微弱波纹涟漪荡漾开来,恍如点水,最后丁点距离的时候,身形骤然拔空,旋转数周稳稳落在马背上,正是此时,原本的春秋剑匣也是旋转着过来,徐江南随意一握,抓住剑匣,往背后一放,又是行云流水的一拉缰绳,“驾。”绝尘而去。
而此时的李显彰呆在弘碧城一方不起眼的酒楼上,看着呆在聚贤居门前扼腕叹息的主仆二人,更一万站在背后,面无表情,李显彰没有回头,对着空气说道:“一万,你说那人是男是女?”
更一万难得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声音冰冷说道:“不男不女。”
李显彰哈哈大笑,摇摇头,将先前徐江南留在船上的酒壶搁在桌子上,“记得找个机会将这酒壶留下。”说完之后转身下楼,留着更一万在房间内,跨出门外的时候,顿了下,亦没有回头轻声说道:“小心点。”
更一万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不过每次更一万都要动手的时候,李显彰都会这么习以为常的说上一句小心点,其实李显彰也知道作用并不大,但对于这个唯一能敞开心扉听他说话的人,真的是打心眼里很珍惜。
站在聚贤居门口望着关门大吉的招牌,方云也是一脸无奈,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么一家酒楼,可惜不逢时,听周边人说,也就今日不知道为何没有迎客。
吴青瞧见主子神色,搔首弄姿近身上前说道:“公子,要不要我去将门敲开。”
方云上下打量了下吴青,像是初见一般,讶异说道:“没看出来啊,吴大家还擅长这个?怕是在金陵没少做这事吧,看着挺熟练啊。”
吴青西施捧心一般,一脸怨由说道:“哪有诶,要不是为了公子,奴才不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在金陵可都是洁身自好,生怕给方家抹了黑,结了仇家。”
方云一副连个字眼都不信的样子,轻哼一声说道:“这种事以前你做也就做了,本公子不计较,也不会同我爹去说这事,你放心,不过如今我爹吩咐下来让我跟着你,取那人性命的事你自己做主,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我也不会插手,但是这样毁方家名声的事,你要做便做,我也拦不住,回去后,我也不会说,但你自己掂量掂量,反正本公子是丢不起这个人。”
一番不轻不重的话语下来,吴青脸色骤变,低下头咬着唇,惶恐不敢多言。
方云侧头瞥了吴青一眼,牵马往其他地方走去。
吴青落后几步,先前也是知道自己公子心情并不好,尤其再这一番看似平淡的话语,吴青心思细如针线,总感觉有些若有若无到不起眼的威胁成分,当然这些不起眼的东西还是方云只是公子的时候,等以后改了称呼要喊家主的那会,可能就不好过了。这也是吴青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卑微道理而已,方轩让方云跟过来的心思方府上下都心知肚明,吴青自知自己这种性子不讨喜,在府里上下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尤其是在方云这种以正为心的公子面前,可能念着那几年的功夫,方云同他说话的时候虽然偶尔直言直语,但他能听出不讨厌,也不会刻意接近的意思,这其实也是方轩让他带公子来的原因,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用起来放心是一个,另外一个则是让吴青心安,一趟西蜀道走下来,不说近水楼台成为方云的心腹,只要安守本分,方府终会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吴青心念感激,这次西蜀道方轩明面上是让他做主,其实他哪里敢扯着虎皮发号施令,这不是让他赔上后半辈子的安稳余生嘛,所以吴青也聪明,不会因小失大,看的远,只要听着方云的,即使回去被方轩一顿训斥,就凭这位公子的心性,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理,用一份人情,换另一份人情,看着是亏,不过几年后,摆明了就是赚。
吴青唯唯诺诺跟上前去,一脸懊恼神色,显然是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自作主张。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沉默不语,吴青也不敢再妄自猜测,捏着衣角亦步亦趋,方云四下看着小货小摊,各类挂着旗帜招牌的商铺,虽然五花八门,但没见到心怡到眼前一亮的东西,这些热闹比起皇城金陵反而还要显得有些萧条,方云越逛,越是觉得百无聊赖,先是轻声喊了句吴青,眼瞧着没人回应,四周全是吆喝声叫卖声繁杂在了一起,又扯着嗓子朝着背后喊了句,“吴青。”
吴青听到方云喊声,表情一喜,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迈着小碎步上前,正要开腔的时候,莫名感受到一道寒意,余光一瞥,瞧见一道银光闪过,吴青当机立断,脚步蹁跹上前,唤了句公子小心,二指并立当空一夹。
方云听言正巧转头,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印在眸子里,眼里当下一寒,顺着银针往上一看,正巧见到一个背影隐匿到了房檐内侧,方云朝着吴青一看,各自点了点头,没有大张旗鼓,不声张,一左一右的分追围堵。
更一万原本在走镖的时候做的就是开路侦查,这种活没个逃命的手段也活不到如今,虽然道行不高,但是一起一跃身形极快,方云吴青二人在背后穷追不舍,先前在城里热闹的地段,不好张扬,如今瞧着人烟稀少,渐次远离热闹区域之后。
方云一手握着剑置放在前身,看着远处渐远的黑影,皱了下眉头,一个长跨,在地上留下一个鲜明的脚印之后,顺势一起,再一脚蹬在两旁的树干上,又是几个长跃之下,攀上树冠,望着下面左拐右拐的黑影,心里微寒,竟敢暗地里对本公子使阴招,无论哪里的宵小,都得趴下,正巧今日无聊,本公子就陪你玩玩,想通此处,方云一抹冷笑上脸,陡然提速。
吴青从右侧包抄,见到黑影在林间穿梭,脸上寒意渗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阴人,这不是赤裸裸想打他的脸么,尤其是动手的目标还是他后半辈子的活菩萨,声音尖锐喊道:“大胆贼子,行凶作恶后还敢潜逃?”
更一万蒙着脸,听到吴青的声音,很是难得的憋出两个字,“傻子。”
吴青脸色铁青,气的手臂乱颤,本想着就此想向方云表明出自己正义的一面,没想到被黑衣人抢了戏,还这番嘲讽了一般,眼眸沉下如蛇蝎,四周寒意突然上扬,吴青难得正经起来,吐气如霜说道:“小崽子,是你自己找死,下了黄泉之后,休要怪你爷爷心狠手辣。”说完之后,手掌如刀剑,应声斩下。
寒气如刃,披荆斩棘飞向更一万的必经路线,更一万心里一凉,要他暗箭伤人什么还好说,若是面对面,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可能一招不到就会落败。蓝色剑气电光火石之间立到,更一万只觉自己像被泡在冰潭之中,急中生智,身子向后一仰,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躲过剑气,更是借机掀起大片黄尘,借以干扰视线。
方云吴青二人略微蹙眉,几道银光从黄尘中穿射出来,直击二人面门,方云微微侧头,手腕一转,置在前身的剑鞘密不透风的跟着旋转起来,叮叮叮,一发不漏的全叮在剑鞘上。
而吴青见一击不中就罢了,黑影还敢还手,脸色铁寒,就连袭击过来的银针也是不避,只见银针穿透落叶过来,莫名其妙却是近不了身,在离身子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上骤然顿下,上面像是伏了层薄冰,径直坠了下去。
等到二人赶到先前更一万所在的位置上,恰巧黄尘散去,更一万却不见了踪影,方云从树冠上一跃而下,环望四周,没瞧见什么蛛丝马迹,不过一会眼睛一亮,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酒壶,甩了甩上面的尘土,看了一眼,往后一抛,丢给晚了一步的吴青,轻声说道:“这个酒壶上次见过,徐家那人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当爹的不是个好东西,这当儿子的滥杀无辜不说,还是个鬼祟暗算的小贼子。”说完之后问道:“吴青,这是哪?”
本来还在咬牙切齿顿脚恨不得将先前黑衣人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的吴青闻言之后也是看了眼四周,轻轻摇了摇头。
方云看了眼似乎像条道路的小径,眯着眼,用剑指着掩藏在绿色内的小径尽头,平淡说道:“走吧,都到了此处了,上去瞧瞧。”